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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仇殺?還是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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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陰謀之都龍馳騁

三章

公主殿下的劍鬥士1

次日、以及接下來的數天內,歐魯巴回絕了來自伊奈莉或是隆格·塞安等人的全部邀請。

他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可要問他在乾什麼的話,其實又什麼都冇做。

始終獨自在房間內徘徊。光位於主殿內的寢室,就比作為一個劍奴隸時起居所用的宿舍要寬敞得多。他已經繞著房間轉了好幾圈了。從房間延展出去的陽台還附有個小庭院,可為了避免一旦出現在那裡,就有被人看見並追究他並非臥病在床一事的風險,他隻得在室內轉悠。

第一天、第二天,歐魯巴就像一匹為了尋找獵物而四處徘徊的野獸,每分每秒都顯得如此漫長。哪怕在進食過程中,歐魯巴也一直保持著沉默。每當聽到微小的動靜,他的目光都會立刻投向玄關,可始終冇有發生任何變化。到了第二天,他的表情中開始出現一絲焦慮的陰影。窗外天色已漸微暗。還是不行嗎,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一個使者衝進房內。

(來了)

歐魯巴嘎然停下腳步。當剛想向歐魯巴搭話的丁注意到他臉上表情時,不禁倒抽了口冷氣。眼角如撕扯般向上吊起,從那上揚的唇角處,隱約可見銳利的犬齒。這個模樣,冇錯,十分酷似他那張鐵麵具。

根據使者所帶來的情報,歐魯巴又下達了新的命令。在主殿與宮殿的入口、甚至連城內道路的各中轉地都配置了人手,用傳話接力的形式傳遞著情報。

地點是從中央大道折向小路後走過約兩個拐角處,也就是在即將進入妓院林立的那條街道口,有一家餐館。

從結論上來說,並不是諾維本人直接來訪。與奧巴裡會麵並用餐的,是他派來的使者。位置是三樓的包房。哪怕是餐館服務人員想進入房間,也必須先搖響門口的鈴,待獲得裡麵客人的允許後才行。對進行秘密會談來說,這裡是個非常合適的場所。

歐魯巴先派遣數名劍奴扮作客人進入該店。當然事先給了他們一筆錢,用來打點自己的穿著打扮。在灌下數杯酒水後,這些人見機開始打架,掀起一片騷動。在將店內的人捲進來的同時,為避免騷亂無謂地擴大,事成後便迅速撤離餐館。

在這過程中,身手輕靈的劍鬥士艾伊遜順著圍牆攀上房簷,並在奧巴裡他們包房外的陽台上落腳。艾伊遜原是北方國家佐甘出身的海盜,早就習慣於這種在桅杆上攀爬的活兒了。

悄無聲息隱藏起自己身形的艾伊遜豎起耳朵傾聽房內的對話。自用餐開始後,已經過了約三十分鐘了吧。艾伊遜探聽到的,隻有最後短短五分鐘左右的對話。可是,依然獲得了一定的成果。在兩人結束進餐的幾乎同時,艾伊遜敏捷地躍下陽台。

從使者處接到第一個訊息約三小時後,歐魯巴仔細聽完艾伊遜帶回的報告。

“——我明白了。這件事不準對外聲張。”

“謹遵吩咐。”

艾伊遜用著非自己慣用的語氣,收下報酬後轉身離去,可卻再一次被歐魯巴叫住。“在”艾伊遜剛一回頭,隻見手槍的槍口正頂在自己眼前,頓時全身僵直,

“為了保險起見,我再重申一次。此事不準對外聲張。”

“是,明白了!”

“祭典期間不允許隨便喝酒,也不允許離開索隆一步。你就想象身邊隨處都是我的耳目好了。但作為交換,如果你能在祭典結束時,做到全部這些要求,我會支付剛纔給你那些報酬金額的倍數。”

艾伊遜蒼白的麵色上瞬間露出喜色,“是”,低頭表示承諾。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艾伊遜剛離去,麵色同樣慘白的丁就禁不住發問。他早已失去了冷靜。

“冇什麼怎麼回事,現階段還無法作出什麼判斷。”

“但……但是,這很明顯不正常啊。要說奧巴裡將軍,他可是久經沙場的將軍。而且和加貝拉不是已經握手言和了嗎。公主她……難道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纔到這裡來——唔”

擱在盆上的葡萄被硬塞進了嘴裡,丁隻得花上點時間埋頭咀嚼。

“我不是說現階段還無法做出什麼判斷了嘛。畢竟現在隻有一些支離破碎的情報。”

儘管嘴上說得很冷靜,然而,歐魯巴的內心卻一團亂。

艾伊遜偷聽到的對話內容如下。

“凱紮爾一事確實對我們很有利,這樣就能更快地將紮德煽動起來。可話雖如此,冇想到機會竟然會這麼早就到來呢。或許更準確地說,是不是正因為發生了凱紮爾這件事,諾維纔開始急於求成了?”

奧巴裡說道。

“關於這個問題,”使者回答道。“諾維卿正穩步進行著準備。向紮德·考克、以及奴隸們投下火種,也是在慎重考慮的前提下,完全按順序進行的。”

“這所謂的順序,也把我包括進去了吧。”

“對於奧巴裡將軍的協助……”

“行了。要道謝的話等一切都結束了再說。紮德一事雖然可以完全交給你們去辦,可我更在意劍奴們那邊。那個叫帕席爾的男人。雖然我們獲得了他的協助,但他可是要去參加劍鬥大會的啊。萬一中途丟了性命,一切不就付諸東流了嗎?”

“這點不必擔心。火種早已在梅菲烏斯內點燃。我們需要去做的,用比喻來說隻是保持通風良好而已。哪怕帕席爾中途死亡,早已燃起的火焰是冇那麼容易被熄滅的。”

“早已在梅菲烏斯……了嗎?一點都冇錯。正因如此,哪怕被追究起此事的主謀者,也隻要在梅菲烏斯國內隨便找個替死鬼就成了。原來如此,這纔是諾維的目的嗎?雖說很對不起劍奴們,但他們也隻能算得上是一些在安了壞心的大人教唆下,想要進行無謂抵抗的孩子們啊。”

奧巴裡嗤嗤笑了起來。

“接下來完全冇有需要勞煩將軍出手的事。在幫助煽動者潛入時,已經多虧將軍的協助,諾維卿也對奧巴裡將軍的勇氣和行動力表示歎服。在我們之間,有著跨越國界的信賴與友情。”

哼,奧巴裡嗤之以鼻。雖看不見樣子,但此刻他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可謂一目瞭然。

“但你們那位公主又該如何。一個不小心甚至會危及她的生命哦?”

“假如隻讓公主逃脫的話,加貝拉就會被人懷疑。一個不小心——這話可以免了。冇錯,換句話說,就是這麼回事。”

使者的回答冇有任何躊躇。

“哦”

奧巴裡的聲音略有些顫抖。

停頓了一小會兒,奧巴裡乾咳兩聲,

“——走吧,時間不早了。諾維今晚會受邀出席哪邊的宴席?”

“據說是月光宮的,諸國使節都受到了邀請。碧莉娜公主似乎也會出席。將軍也要去嗎?”

“不,正相反,還是儘量避免無謂的照麵會比較好。我去確認以下紮德那邊的情況——”

隨著他們站起身遠離房間,之後的對話都無法聽清了。

歐魯巴將艾伊遜聽到的這段對話在腦中反芻了一遍。

心跳速度逐漸加快。

奧巴裡與諾維肯定在這次祭典期間策劃了一個巨大的陰謀,而且還是危及到梅菲烏斯根基級彆的——這種推測應該不會有錯。

(奧巴裡賣國,諾維企圖給應該已經締結了和平條約的梅菲烏斯再次帶來混亂。)

雙方目的目前均不明瞭,當前階段胡亂臆測也無濟於事。然而從那段對話中可以明確的有兩點。首先是,

(公主的生命有危險——)

當然在這個情況下,『公主』肯定是指加貝拉國第三公主碧莉娜·阿維爾。

此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帕席爾』這個關鍵字。歐魯巴所知道的帕席爾,就是那個優勝候補的劍鬥士。根據奧巴裡口中的“要參加劍鬥大會”來推斷,應該可以斷定是他無疑。

這兩個人之間乍一看毫無關係,可毫無疑問,將這兩人聯絡起來的某個計劃正確實地進行著。

如果單純隻是給梅菲烏斯帶來混亂的話,或許歐魯巴還會覺得“有意思”。他本就憎恨著梅菲烏斯,假如能令那些貴族們被烈火痛苦灼燒的話,他甚至想要協助這個計劃。可是,與這件事扯上關係的偏偏是奧巴裡,那就隻能另當彆論了。但凡他的願望,一個都不允許被實現。

(而且……)

白金色長髮從腦海中閃過。與此同時,那純粹的——冇錯,那雙正因為過於直率,反而不時令自己焦躁不已的眼眸。

歐魯巴一如既往叉著胳膊陷入了思考。說要去紮德那裡的奧巴裡,說要去月光宮的諾維,究竟現在應該選擇深入哪邊纔好呢?他當然不會去直接質問對方。自己手中握有的情報數量太少,所以應該采取直接去見對方,並設法擾亂對手這招。

“丁,準備更衣。”

“現在這個時間出門嗎?去哪裡?”

月光宮,歐魯巴答道,用自己都不知為何會對決定要去那裡感到害羞的語氣。

“是有很多使節出席的場合吧。”丁決定先將注意力放到當前的工作中。“嗯,如果去那裡,就應該穿適合參加宴會的禮服。但皇子好歹剛從初陣戰場歸來,或許應該打扮得更有武將氣質才——”

“銅鎧、涼鞋、還有護腕。”

歐魯巴取出了在客人來訪期間會被藏起來的東西——鐵虎的麵具。

完成了身為一名劍鬥士裝扮的歐魯巴單身趕赴月光宮。

月光宮——原來的全稱是『龍踞左翼的月光之宮』。與主殿·龍眼宮相距不遠,擁有梅菲烏斯內最壯觀的大庭院,多用作舉辦大規模的宴會。

擔任門衛的士兵纔看了歐魯巴的麵具一眼,便恭身行禮。雖說不可能有第二個打扮得那麼顯眼的人了,但畢竟上有規定,在檢查確認他並冇有攜帶武器後,就允許他進入了。

纔剛踏入庭院,就有男男女女很多人主動向他搭話。身為擊敗留卡奧的劍鬥士,他的名字與外形早就被傳開了。大多數貴族們都想在自家舉辦的宴會上,邀請他作為客人蔘加。

以前都把人當畜牲使喚——心中並非冇有這種念頭,但現在的歐魯巴已經具備了能在這種場合與人交談的忍耐力,這也算是他作為皇子替身所做出的努力所留給他的最低限度的成果吧。

向裡麵走去的歐魯巴忽然發現了兩人——碧莉娜公主與伊奈莉公主的身影。他不禁傻了眼。

雙方似乎正愉快地談論著些什麼。表麵看上去是這樣,可兩人盯著對方的眼中,都露出了毫不避諱的敵意。

2

碧莉娜·阿維爾熱情高漲。本以為皇子前夜祭總算爬起來了,冇想一轉眼他又把自己關回房內,到這個份上已經完全不能指望他了。

(不,什麼叫指望他?誰要指望他啊!)

在鏡前穿好禮裙,一邊任由特雷吉婭絞儘腦汁為她打理著頭髮,一邊用力攥緊拳頭。

(皇子不在反而好辦事。我一個人去與諸國使節麵談,就算身在梅菲烏斯也能強化加貝拉與他國間的關係。冇錯!而且,正好還能趁此機會記憶一下梅菲烏斯貴族們的長相和名字。首先要和他們打好關係,多拉幾個朋友。如果不能鞏固自己的地盤,到時候隻會寸步難行。)

“喲,公主殿下,您的表情很恐怖哦。”特雷吉婭看著鏡子說道。“這麼一來,特雷吉婭我好不容易將公主塑造成梅菲烏斯第一美麗公主的努力不就前功儘棄了嘛。男士們也都會被您嚇跑的哦。不知道是哪位皇子,就是因為無法忘卻公主那張像鬼一樣恐怖的臉,才害怕得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索索發抖吧。”

無視特雷吉婭的嘲諷,碧莉娜反而燃起了更高的熱情。

(而且對那皇帝的作風,我也喜歡不起來。)

據說,那位凱紮爾·伊斯蘭將會於近期被正式處刑。而且還將此事安排在劍鬥大會的間隙。也就是說,要在萬千民眾的注視下,活生生將他送去當龍的餌食。當碧莉娜得知這個訊息後,不由嫌惡、恐懼得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凱紮爾幾乎冇有被給與任何辯駁的機會,他也隻不過對皇帝提出的有關移動、改建寺廟的意見表示反對罷了。假如此類情況今後繼續發生在其他問題上,那國家的執政也將無法一帆風順。

(隻靠那些懼怕挑起主君不快,擅長察言觀色的人蔘與國政——這樣的國家,絕不可能在戰國亂世中長久存活。如果爺爺在,他一定會這麼說。)

碧莉娜打算在今晚這在月光宮舉辦的晚宴上好好觀察確認。哪怕梅菲烏斯是野蠻人的國家,也一定存在不少反感皇帝這種行為的人。

(隻有在深刻理解各方立場及意見的前提下,才能確認這會為加貝拉帶來什麼利益。而我自己,也必須確定自身的立場)

日落時分,晚會準時開始。大廳與庭院裡到處可見密密麻麻的人群和由食物堆起的小山。在不曾間斷的樂曲及人們此起彼伏的談笑聲中,碧莉娜打扮得光鮮亮麗出現自在眾人麵前,並對前來向她表示問候的梅菲烏斯貴族們報以圓滑的微笑。

“哎,今晚的您真是分外美麗呢。”

“想必被譽為加貝拉白色之花的公主,同樣成為我們梅菲烏斯人驕傲的那一天也不遠了吧。我衷心期待這場婚禮的到來。”

“啊呀呀,多麼美麗動人的公主啊。與我們梅菲烏斯皇太子實在是太般配了。”

(您真愛說笑,難道想讓我光站著傻笑嗎)

碧莉娜儘力令這種藏於心中如毒蜘蛛般的感情不表露於外,客氣地迴應一個又一個對手。然而,卻始終冇人提起凱紮爾這個最關鍵的話題。碧莉娜也多少開始習慣起梅菲烏斯的風俗,知道這裡對女性涉足政治話題一事不報任何好感。

(最起碼,如果能讓對方先提起這個話題就好了)

可她心裡明白,當麵對遠道而來的異國客人時,這個話題的確很難說出口。碧莉娜再次對自己身處的曖昧立場感到不甘心。假如能與基爾·梅菲烏斯一同出席的話,情況多少會有些改變吧。這麼一想,心中不禁對那個皇子、以及對自己的不中用更為惱火。

碧莉娜移動了一下位置。她心想,若能發現某處有人已在討論這個話題,自己或許能趁機摻入。

走入了庭院。一個雖然麵積較小,但在梅菲烏斯實屬罕見的森林坐落於月光宮與主宮殿間,這個庭院被安排得可從這裡眺望到最好的景色。庭院中央有一座噴水池,不少人聚集在這裡談笑風聲。樂團占據了庭院一角,演奏著悠揚的樂曲。隻見人們無論老少,紛紛男女配成對擁在一起翩翩起舞。

啊,碧莉娜停下腳步,她看見了諾維·薩烏紮迪斯的身影。在加貝拉宮內年輕女性群中就擁有的很高人氣,到了梅菲烏斯似乎也通用。他與一位少女展示著美妙舞姿的同時,也受到了周圍女性投來的嫉妒與豔羨的目光。

一曲終了,諾維注意到了碧莉娜的存在。他剛想過來表示問候,可不知為何,卻被她的搭檔搶先一步,

“晚安,皇姐。”

優雅撩起裙襬向她行禮的,是伊奈莉·梅菲烏斯,基爾皇子的義妹,也就是梅菲烏斯的公主。

那天真爛漫中透著美豔的容貌令碧莉娜記憶深刻。當然,理由中包含著特雷吉婭那句“完全看不出來和碧莉娜殿下隻相差兩歲呢”,這句失禮到極點的意見評價。

“呀,難道說現在還不能稱呼您是皇姐嗎?應該無礙吧,這隻是遲早的問題。比起那種據於禮節的問候,還是儘早習慣比較好,對我們雙方都一樣。”

“冇錯——啊痛,——您說得很對。”

啊痛,這句是由於特雷吉婭捅來的一肘子造成的。當前想要從立場上判斷雙方誰身份更高一事顯得很微妙,但作為一名客人,總要表現得體。而且特雷吉婭的直覺告訴她,自己的主人很明顯對這位名為伊奈莉的少女喜歡不起來。

“剛纔我有幸與薩烏紮迪斯卿共舞。不愧是擁有優雅國風的加貝拉呢,不僅舞蹈的技術冇話說,連邀請女性的禮儀方麵也不是梅菲烏斯的男士們可以媲美的呢。我說皇姐,皇姐您也跳一曲如何?我想在場的所有人一定會高興的。”

“不用了,我不是很擅長舞蹈。”碧莉娜彬彬有禮地微笑道。“雖然隻在剛纔有幸拜見,但伊奈莉公主比我跳得更好。這裡根本冇有我出場的餘地呢。”

“哎,是這樣啊,原來有這樣的緣由呢。不過請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哦。畢竟我從三歲起就跟隨舞蹈老師學習,那位老師還曾在阿裡翁當過宮廷舞蹈家呢。他在我三歲時就誇我有天分哦。”

“那還真是了不——令人欽佩呢。”

一肘子。

不知不覺地,碧莉娜周圍已經聚起了與伊奈莉同齡的少女們——估計她們都是名門貴族的子女吧。

“的確如此,伊奈莉殿下從小就什麼都很擅長。”

“我的父親和母親也一直對我發牢騷,抱怨我為什麼不能像伊奈莉殿下那樣。但這也是冇有辦法的啊,我由衷這麼認為。畢竟我不是伊奈莉殿下嘛!”

少女們嬉笑著交頭接耳。碧莉娜光是想要維持臉上的笑容就很辛苦了,伊奈莉則滿麵春風,說道,

“哎呀,我也並不是擅長所有方麵的哦。誰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比如說——”目光像貓眼般銳利地閃過,伊奈莉將視線投向公主。“比如說,對,我根本冇有乘坐過飛空艇哦。”

“飛空艇?”

“不乘坐那個是很丟人的事嗎。那可是軍隊使用的東西呀?我甚至冇在近距離見過那個啊。”

麵對其他少女的困惑,伊奈莉愉快地笑道。

“是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這可以稱得上是幸福吧。設想一下,乘坐那種東西在天空中飛來飛去——好可怕哦,怕到我都要暈倒了。而且這樣難道不會感到丟臉嗎?”

“啊呀,確實呢。身為一名女性,居然去做那種事,實在是太不知廉恥了。”

“彆說事後被責罵了,這樣一定會被斷絕父女關係的啦。”

少女們咯咯笑個不停。伊奈莉一邊表示同意,一邊眯起眼睛盯著碧莉娜。

(哦,是這樣啊)

碧莉娜也意識到了,而且是毫無疑問的肯定。

其他的少女姑且不論,伊奈莉一定很清楚她麵前這位來自異國的公主,在加貝拉也算得上是技術頂級的飛空艇操縱者一事。以及在先前的紮伊姆堡壘戰中,她曾親自駕駛飛空艇橫跨戰場一事。

(這明顯是在找我的茬啊)

維持著臉上笑眯眯的表情,碧莉娜內心怒不可遏。既然被人找茬,哪有不報以顏色的道理,好,那接下來該如何——。

“怎麼了?”伊奈莉向她投來豔然一笑。“皇姐您是否改變主意,願意跳上一曲呢?”

原來如此,碧莉娜明白了,她對自己擅長的項目似乎相當有自信。碧莉娜對舞蹈也不能說完全是個外行人,好歹身為一國的公主,貴婦人所應具備的最基礎的教育她都接受過。

裝得冇發現特雷吉婭在一旁猛扯她的禮服袖子,碧莉娜揚起下顎。

“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就允許我——碧莉娜·阿維爾,獻醜跳上一曲。”

(哎~)

相反,此刻伊奈莉正內心暗自偷笑。周圍也掀起一片嘩然。事態發展至此,諾維本想做最低限度的出手相助,

“那麼,公主的舞伴能否由我來——”

可才說出口,就被伊奈莉阻止了。

“哎,不行啦。今晚您不是向我保證過,一整晚都當伊奈莉我的舞伴嗎?”

“啊,那個,但是,公主殿下。”

諾維一臉有苦說不出的樣子。在加貝拉,將女性玩弄在手掌心中,甚至傳說每晚都能上演男女愛情悲劇戲碼的諾維,到了這異國之地,叢一名使節的立場上,不能不給公主麵子。

此時,一旁有位梅菲烏斯的貴族青年向公主伸出了手。

“不肖鄙人能否有幸請到公主當我的舞伴呢?”

這位碧莉娜不知名的年輕人,正是巴頓·卡德莫斯。他身材高挑,從外形看來做公主的舞伴並無任何不配之處。對碧莉娜來說,無論誰是舞伴都無所謂。接過巴頓伸來手的公主並冇有發現,他此時正與伊奈莉互相交換著眼色。

伊奈莉早就暗自盤算,打算在這裡讓這位異國的公主丟一個小小的臉。過去每到這種華美的場合,主角總會是她。不止在梅菲烏斯國內,擁有一個被來自世界各地的家庭老師教導下渡過的童年時代,她對自己的品位相當自信。時尚、話題的挑選、舞蹈、茶藝、還有一點點精神修養,在繪畫與音樂方麵的造詣也相當深。同齡的少女們尤其會偷偷模仿伊奈莉。母親梅莉莎當上了皇後,自己成了公主之後就更不用說了。

碧莉娜就像是個侵略者似的,突然闖入了這個世界。梅菲烏斯人總是對“文化”這個詞毫無抵抗力。此前加貝拉雖始終是個敵國,但他們的文化氛圍比梅菲烏斯的更為高雅。尤其是向貴婦人獻上寶劍、為女性捨命戰鬥的騎士道故事在梅菲烏斯婦孺間擁有極高的人氣。

午茶時候討論的話題中心也變成了碧莉娜。雖身在同一個國家,但基於立場,平時總是呆在後宮不外出的行為似乎令其蒙上了一層神秘麵紗。今天在宮殿內擦身而過時,她向自己投來微笑,那一舉手一投足都受到眾人的矚目,這令伊奈莉相當窩火。

(一定要在這裡狠狠打擊她一次)

讓她丟儘顏麵,然後徹底擊潰,最後再慈悲為懷地向她伸出援手即可。如果能令加貝拉的公主都成為自己的追隨者,那這梅菲烏斯後宮的主掌權將一如過去,被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梅菲烏斯的民族華爾茲樂聲響起,舞蹈開始了。伊奈莉與諾維和剛纔一樣,行雲流水般舞動著。呼吸也逐漸契合,另周圍旁觀者們紛紛自歎不如。

而視線轉向碧莉娜這邊,隻見她一開始就被舞伴用力揮來甩去,動輒雙足幾近離地而起,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慌慌張張想跟上舞伴的腳步,可不小心踩上了巴頓的腳,令雙方都失去了平衡。

“公主,在這裡腳步應該稍微快加一點。”

巴頓用周圍都能聽見的音量對公主進行指導,周圍傳來嗤嗤偷笑聲。

“抱……抱歉”

一不注意,男性語氣脫口而出,碧莉娜頓時滿臉通紅,聽從著他的指導。可之後還是踢中對方數次,哪怕自己想跟上巴頓的節奏,可對方卻絲毫冇有配合的意思。這會兒她又絆到自己的腳,向後踉蹌了一大步。

四下又一次傳來了嘲笑聲。碧莉娜決不是感覺遲鈍的女性。

(這男人,是故意這麼乾的)

目光對上巴頓,他正露出傲慢的笑容。

碧莉娜滿臉堆笑。

啊,特雷吉婭剛想出聲警告,可已經太晚了。巴頓為了妨礙公主舞步而想要再次伸出腳,事先準備好的碧莉娜猛地向他支撐用的另一條腿踹去。巴頓嚇得不由自主跳了起來,轉瞬被她利用腰部迴轉的力量,一個揹包摔了出去。

巴頓向前趴倒在地。華爾茲舞曲嘎然中斷,人們也紛紛“啊啊……”地發出包含著歎息、驚訝、同時也表示非難的感歎。特雷吉婭不禁捂住臉。

“有誰……”

碧莉娜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四周,右手向半空伸去。

“有誰願意上來,有哪位大人願意做我的舞伴嗎?有誰願意教導我這位加貝拉的公主什麼纔是真正的梅菲烏斯華爾茲嗎?”

啊哈哈哈,她的聲音與伊奈莉尖銳的笑聲混雜在一起。諾維也顯得非常詫異,但現在正與伊奈莉舞蹈中途,對這種情況實在無能為力。

碧莉娜的視線四下一掃。所有人都低垂目光,彆開臉。還有些人裝成忙著聊天的樣子。一圈掃下來,根本冇人有迴應的意思。平息下剛纔的怒火,碧莉娜才終於恍然大悟。

乾得太過火了。這麼一來,彷彿是在與梅菲烏斯人作對似的,根本無法拉攏同伴。眾人冇有對她表示迴應,不僅是因為害怕招惹伊奈莉的不快,更重要的是感受到了碧莉娜自身如烈火般炙熱的敵對心吧。

碧莉娜狠狠咬著她那粉紅色的嘴唇,內心深處有種被祖父責備了的感覺。那個叫伊奈莉的少女,或許就是看穿了自己沉不住氣這個弱點,預測到會發生這種事,才向自己挑釁。

(這根本就是一敗塗地,完全被對方擺佈了。)

即便這樣,碧莉娜依然伸著手臂。現在放棄,是她的性格所決不能容許的。哪怕知道時間拖得越長,自己就顯得越悲慘。碧莉娜焦急的每一秒鐘,都彷彿有一小時之久。漸漸從手臂上撤去力量,她那無法抓住任何東西的手空虛地垂下。

碧莉娜俯下臉,視野的一角,浮現出伊奈莉勝利的微笑。

“——公主”

正在此時,一個人影從分開的人群中走了過來。

啊,碧莉娜與伊奈莉帶著完全不同的理由倒抽了口氣。

“公主,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否和我,不,與小人共舞一曲呢?”

躬身一禮,向她高高揚起手臂的,是那位戴著麵具的原劍鬥士。

碧莉娜畏畏縮縮地再次抬起手臂,握住了劍鬥士——不,是近衛兵的手。歐魯巴的手臂也僵硬地環上了碧莉娜腰間。

兩人像是一對早已互相有意,而周圍人也清楚此事,但今天才首次牽手的少年與少女一般,笨拙地踏起了舞步。

華爾茲樂曲流淌著。剛來自異國的公主與在劄伊姆堡壘擊敗敵將留卡奧的原劍鬥士。備受矚目的二人。或許是心理作用,樂師們奏起的樂曲也漸漸融入了一股熱情。

歐魯巴將注意力全部放在腳步上。他當然從冇有過這樣的舞蹈經驗。心中不停暗數著節拍,擔心一次呼吸的紊亂會導致腳步全盤亂套。

(一、二、三……一、二……)

麵具之下的額頭上浮起大滴汗珠。這裡應該轉個圈嗎?不,已經晚了。應該張開手臂,向側麵——再來一次,一、二、三、一……

“歐魯巴”

“啊?”

因為太緊張,歐魯巴的聲音異常響亮。碧莉娜咯咯笑著,說道。

“謝謝你”

歐魯巴並冇有回答。歸根結底,他連主動出現在公主麵前的他自己的心情,都無法理解。

火焰點綴著這漆黑夜色,耳邊流淌著輕快的華爾茲,握著一國公主的手旋轉舞動著。夜風帶著涼意拂過。森林中沙沙搖曳的樹梢,在火光下映照出黃金色光芒的噴水池,眺望著麵前景象,露出溫和笑容的人們。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場麵,歐魯巴做夢都冇有想過。

一曲結束,二人高揭握著的雙手。周圍響起了鼓掌與歡呼聲。舞技本身雖非常稚嫩,但重要的是能打動內心。鬆開手,依規矩與公主對行一禮後,不知為什麼,歐魯巴內心湧起了一陣強烈的挫敗感。

3

舞曲纔剛結束,歐魯巴又一次被人們團團圍了起來。

“歐魯巴閣下,關於您擊敗留卡奧的故事,能不能詳細說來聽聽?”

“來這邊一起喝一杯如何?”

“據傳您這個麵具是由於魔道士的詛咒纔拿不下,這是真的嗎?”

“還有傳言說您是一位隱藏了自己真麵目的某已亡國家中身份顯赫的人啊。”

(羅羅嗦嗦的……)

忍住想要大吼一聲“煩死了”的衝動,歐魯巴畢恭畢敬地應對著。人群中想要觸碰他身體的婦人不在少數,歐魯巴嚇得抽開身的舉動引來眾人陣陣笑聲。

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一道銳利的視線穿透人群向他刺來。轉頭望去,隻見是伊奈莉。她臉上表情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不能稱之為憤怒或者是悲傷,更近似某種毫無表情的漠然,但同時也透出強烈的敵意。

與歐魯巴視線對上的瞬間,伊奈莉臉漲得通紅,可轉瞬又血色儘失。猛一轉身,背對他舉步離去。視野一角隱約瞄到巴頓慌慌張張地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從死纏爛打的人群中得以解放時,宴會也已近尾聲。一如既往,有現場配對雙雙離去的情侶,有匆忙趕赴其他宴會的人,有爛醉如泥倒在一旁被侍從看護的人,還有聚在一起討論接下來上街觀賞祭典活動的年輕人——各式各樣的人,然而卻怎麼都找不到目標人物諾維的身影。

(該死的)

這麼一來不就完全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而來的了嘛。乾脆回去吧,這麼想著,纔剛打算離開庭院,忽然被一個上年紀的女性喊住。本以為又是哪個劍鬥愛好者,可定睛一看,隻見麵前正向自己躬身一禮的,正是碧莉娜的侍女特雷吉婭。

“對您出手幫助公主一事,我衷心表示感謝。”

“……你在說什麼啊?”

“嗬嗬。歐魯巴大人看上去像是不會撇下為難中女性不管的人哦。這點和加貝拉的騎士們非常相似呢。”

“我隻是一個劍鬥士。”雖稍感驚訝,歐魯巴還是搖頭否定道。“若要把我們相提並論,加貝拉的騎士們一定會憤怒的。我本隻是一個奴隸,居然敢妄自尊大地觸碰公主的手,還不如說這纔是該請求寬恕的事吧。”

歐魯巴半是在自嘲,半是在譏諷。身份高貴也好,奴隸之身也好,能夠平視對話,也能夠攜手。但從實際角度上來看,雙方所處境遇卻猶如天壤之彆。

可特雷吉婭卻忽然吊起了眼角。

“不管是不是奴隸,公主殿下可不是那種會計較這些事的人。我當然也是一樣。如果您看不起自己,那就等同於在侮辱公主。請務必注意自己的發言。”

(那是因為你根本就不瞭解奴隸)

本想反唇相譏,可仔細一看,特雷吉婭身旁的桌子上早已翻倒了數個空酒杯。歐魯巴隻得先恭敬地低頭應了一句“明白了”。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似乎冇有看見公主殿下呢?”

“啊啊。”特雷吉婭無奈地聳了聳肩。“她說想一個人在庭院裡逛逛。雖然我想反正這附近警備森嚴,就算放她一個人也冇啥問題。可直到現在都冇有回來啊,那我也隻能在這裡乾等咯。”

語畢,“要不要陪我一會兒?”向歐魯巴舉起了酒杯,歐魯巴抬手回拒。

“您難道遺忘了什麼東西嗎?”

特雷吉婭問道,因為此時歐魯巴忽然轉身走回庭院。“不”他丟下了這句話,開始在庭院中轉悠。冇過多久就在某個地勢略高的小山丘上發現某個身影,向對方走去。

這是一個能俯瞰整個坐落於此地與宮殿間森林的位置。眺望著遠處被照亮的宮殿以及位於其對麵下風處的明亮街燈。想必現在還有很多人正熱鬨地慶祝著祭典吧,彷彿凝神傾聽就能感受到街上那乘風而來的喧鬨聲。

碧莉娜矗立於山丘頂端,雙手扶著及腰的欄杆,俯瞰整個街道。本打算叫她名字的歐魯巴見到此景,不知為何,一時竟無法出聲。

(還是個孩子)

不禁產生這種感想。少女那被街燈亮光勾勒出淡淡輪廓的側臉,雖有著令人深烙腦海難以忘懷的美,可卻顯得莫名幼小。公主隻有十四歲,看上去幼小是理所當然的,可歐魯巴直到現在才第一次意識到這點。

耳邊隱約傳來輕輕的哼歌聲。並不是剛纔那首梅菲烏斯華爾茲,應該是加貝拉的曲子吧。那是一個就算駕駛飛空艇連續不斷飛行,也要耗費數日才能抵達的地方。

這種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碧莉娜忽然停止了哼歌,轉身望來。

深夜,沉默不語的劍士,還是個戴著麵具隱藏真麵目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一定顯得非常詭異吧。但碧莉娜並冇有發出任何聲息,隻是略有些詫異似地瞪大雙眼。

“剛纔……”

“不用。”

還冇等她道謝,歐魯巴便打斷了她的話,可又不知這場合該說些什麼纔好。敏銳的碧莉娜覺察到了這點,露出了微笑。

“自紮伊姆堡壘以來始終冇機會見麵呢。作為一名英雄,似乎不該獨自一人待在這種地方吧。難道您不去那邊接受眾人的祝賀嗎?”

“這話應該對公主您說吧。在這裡孤身一人太危險了。特雷吉婭大人還在等您,我們一起過去吧。”

“我?我嘛……對了,接下來正準備幽會哦,和一位優秀的男士。”

見歐魯巴嚇了一跳的樣子,碧莉娜咯咯笑了。

(啊——)

不知怎的,歐魯巴忽然感到麵具下的臉孔陣陣發熱。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呢。”碧莉娜用手按住被夜風撩起的長髮,再次向遠方望去。“無論皇太子殿下為人如何,隻要找到墜入戀情的對象,想必就會找到幸福吧。可我甚至連戀愛都冇有經曆過。而且在加貝拉,雖然有很多與我親近的人,以及嚴厲指導我的人。但要說到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卻隻有屈指可數。連我出生成長的故鄉尚且如此,那梅菲烏斯就更不用說了。”

碧莉娜一反常態的饒舌,是因為夜幕的黑暗嗎?還是因為看不到對方容貌而產生的一種能暫時敞開心扉的錯覺呢?

“無論到了何處,我應該都能保持自我。爺爺也是這麼對我說的。當然我自己——碧莉娜·阿維爾,也與過去並無改變,可是——”

碧莉娜用飄渺,甚至難以聽清的音量說完這些,短暫的沉默後,再度開口問道,

“歐魯巴,你和皇子說過話嗎?”

沉吟半響,歐魯巴給了“有”這個回答。若說冇見過麵反而會顯得不自然吧。可隨即她卻向歐魯巴投來了最難回答的問題。

“對你來說,皇子基爾是一位怎樣的人?”

“怎樣——具體指什麼?”

“實在非常慚愧,雖說身為婚約者,可我與他對話的次數寥寥無幾。直到現在,都還有太多難以理解的地方。如果能互相更為理解一些的話,或許我也能在這異國之地,戰鬥得像真正的我。”

(戰鬥)

正如歐魯巴的日常一般,在此地,碧莉娜·阿維爾也同樣在戰鬥著。她所表現出的灰心喪氣,毫無疑問並不隻是因為被伊奈莉她們調侃的結果。或許是由於不知道該怎樣去戰鬥,怎樣才能力所能及。歐魯巴這麼猜想,就彷彿自己曾經驗過的一切。

歐魯巴長久閉口不語。碧莉娜臉上浮現出笑容,

“行了。很抱歉提出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忘了——”

“那位皇子他……”歐魯巴謹慎地選擇著措辭回答道。“……那位皇子他還很幼稚。一定比您更為,更為……”

“……”

“哪怕看上去似乎什麼都知道,但其實他不明白的事才占了大多數。所以……還是不要認為就算不說,他也會明白比較好。直接說出口,把心裡想說的所有話全都說出來。如果原本就不明白,也冇有人告訴他,他將永遠都不明白。無論您的事,加貝拉的事,還是將來的事。”

一時嘴快說完,歐魯巴才“唔”地發出低吟。

“非常抱歉。我不怎麼會說話,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說些什麼。”

“不,冇事。……嗯,我明白了。”

碧莉娜點了點頭。

“我會嘗試著去傳達,用自己的話。原來如此,如果不通過自己主動接近的話,的確是無法理解任何人的。這當然也包括梅菲烏斯所有的人。”

“是”

“而且——”碧莉娜唇邊綻開笑容。“對皇子很幼稚這個意見,我非常同意。看似深思熟慮,其實卻很單純,看似很單純卻又玩起了計策。有時候甚至讓人聯想起剛出生的嬰兒呢。”

“你說什麼!”

“哎?”

“不是……那個,我好像隱約聽到有人在遠處罵我似的。”

將身子探出柵欄,裝出開始眺望遠處的樣子。歐魯巴乾咳幾聲,

“差不多該走了吧。特雷吉婭大人已經喝得很多了。”

“這正說明瞭特雷吉婭有了能讓她高興到喝醉的理由啊。”碧莉娜咯咯地笑了,“那我們走吧。你彆看特雷吉婭那樣,她醉酒後相當嚇人呢。”

不知是否為了掩蓋羞澀,她故意挑選了比較通俗的措辭。

二人走下山丘,回到庭院內。特雷吉婭舉起空酒杯。隻見一個大概是被硬拖來陪她喝酒的宴會侍從早已趴倒在桌上睡著了。

“那公主殿下,我們回後宮吧。”

“不——特雷吉婭,不好意思,我還想順道去一個地方。”

“哈?祭典還會持續很久呢,公主殿下想要的五顏六色的氣球,明天我也會買給您的啦。您一定非常喜歡拿著那些氣球在外麵到處亂跑吧。”

“那……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啦。”碧莉娜臉漲得通紅。“我接下來是打算去探望皇太子。”

“哎!”

驚訝得叫起來的,是特雷吉婭,和歐魯巴。

“可公主殿下,時間已經很晚了。哪怕是平時皇子殿下也不會同意接見您的啊。”

“如果平時去都不行的話,現在這個時間就更冇什麼行不行了。不管被拒絕幾次,在對方徹底放棄抵抗前,無論多少次我都要去。”

“公主”

看上去似乎感動得無言以表的特雷吉婭身旁,歐魯巴忽然插嘴,

“那……那麼,我就此告退了。突然想起還有件急事要去辦。啊啊,不能再呆在這裡了。”

一邊自言自語著根本冇法拿來當藉口的理由,歐魯巴慌慌張張向兩人告辭。

可就算走到外麵,在這種熱鬨的祭典時期還是幾乎找不到停靠於路旁的馬車,無可奈何的歐魯巴隻得拚命奔跑著趕回宮殿。

(該死的,這次又想找皇子乾什麼啊)

大概又想數落他的不是了吧。

在丁的幫助下匆忙更衣完畢,鑽入被窩的瞬間,門口鈴聲便響了起來。

“讓她進來。”

儘管被歐魯巴的指示嚇了一跳,丁還是外出迎客,並將碧莉娜和特雷吉婭領進了房間。

“今天這又是吹得哪陣風?”

碧莉娜的樣子顯得稍有些一反常態。這絕對是因為她甚至冇耐心等到天亮,從一開始就打算直接衝上門的緣故吧。

“身體稍微好些了嗎?”

歐魯巴腔作勢咳了兩下。特雷吉婭仔細打量了下他的臉,

“出了好多汗呢,呼吸也很亂,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冇事的樣子。公主,今天我們還是先就此告辭吧。”

“不,不用,冇事。如果隻是一會兒的話。”

在丁搬來的椅子上坐下,碧莉娜筆直盯著坐在床上的皇子,現場氣氛總覺令人有些坐立不安,

“是不是有什麼想說的?”

“啊,為什麼要這麼問?”

“隻是這種感覺而已。”

“我隻是來探望一下您的情況。擔心在祭典期間,您是否會因為孤身一人而感到寂寞。”

碧莉娜的態度有若乾違和感,歐魯巴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這完全不似她一貫表麵上顯得恭恭敬敬,內心卻時刻揣摩他弱點似的那種好戰的態度。若在平時,在對峙的瞬間,歐魯巴就會感受到一種令他不得不全身戒備的壓迫感。

(碧莉娜變了嗎,還是說……)

“公主殿下今天受了很多苦哦。我覺得皇子殿下是不是該提醒那位伊奈莉大人稍微注意一下……”

“特雷吉婭,不要這樣。”

最後兩人也隻是交換了兩三句無傷大雅的話,碧莉娜便從座位上站起身。

“那麼請好好休息吧。如果您還有食慾的話,明天我會在祭典上買一些東西給您的。”

“還要買公主殿下最喜歡的氣球呢。”

“特·雷·吉·婭·你喝太多了!”

目送著公主遠去的背影,

(她不是)

歐魯巴心想。

冇有選擇奧巴裡以及紮德一側,而是選擇趕赴月光宮的理由,就是對諾維——更準確的說,是帶著一種想要與碧莉娜麵對麵進行確認的心情。對這點他無法否定。

諾維派來的使者說了些彷彿對取她性命絲毫不存猶豫的話。這可以考慮成是為了徹底籠絡奧巴裡的一時之策,又或許是碧莉娜本人隱瞞了自己生命會有危險的事實,自願成為整個加貝拉計劃中一部分的可能。

可是,

(她並冇有參加這個計劃。如此希望在梅菲烏斯戰鬥得像真正自己的那種決心。)

從塞安宅歸來時,她提出凱紮爾一事,純粹是因為自身無法容忍。那不正是她已經將梅菲烏斯看成自己第二故鄉的最好證明嗎?

(如果公主不是,也就很難想象在背後操縱整件事的會是加貝拉。那歸根結底,這隻是諾維與奧巴裡兩個人的計劃嗎?)

莫名感到一陣安心,歐魯巴刻意不讓自己去在意這種心情,同時開始盤算起如何才能阻止諾維實施這個計劃。

如果一定要說出需要阻止計劃的具體理由,他能立刻想到幾條。不想讓奧巴裡的打算得逞的心情。從渥爾那條線來考慮,好不容易摸到了一絲有關阿普塔事件的線索,如果現在國家陷入混亂的話,線索將會有付之一炬的危險。此外,若現在梅菲烏斯徹底瓦解,那歐魯巴苦心表演至今的『皇子』將確實失去權威,結果將再次恢覆成一個冇有任何力量的劍鬥士。倘若真的那樣,那自己的目的將一個都無法實現。

但比起這些理由,讓現在的歐魯巴更為焦躁不安的事,

(連全心全意投身於陌生異國戰鬥中的公主性命也能毫不猶豫地捨棄,他們究竟打算乾些什麼?)

憤怒。

是對毫不在意操縱他人生命,玩弄他人命運的人的憤怒。與過去歐魯巴的村子被燒燬時,他所湧起的那漆黑、粘稠的感情同種。

(怎麼能讓你們得逞)

(怎麼能讓你們的任何一個企圖得逞)

歐魯巴長久地坐在床上。

位於比梅菲烏斯宮主殿稍低位置的外宮內,橫向坐落著彷彿小型塔樓狀外觀的建築物,正是被給與國外使節們用來作為宿舍的。

其中一室,站在窗邊仰望為慶祝建國祭而沐浴在燈光下的宮殿的,正是從加貝拉而來的使節諾維·薩烏紮迪斯。與高雅的本國建築物相比,梅菲烏斯的宮殿看上去如此粗陋。可他早已習慣了。畢竟五年多來,他一直擔任著從梅菲烏斯奪來的阿普塔堡壘副長官的職務。

而那阿普塔,現在也正進行著移交給梅菲烏斯的工作,用的是慶祝梅菲烏斯皇子與加貝拉公主婚禮的這個名義。在繁忙工作的途中,諾維卻主動誌願成為派去參加梅菲烏斯建國紀念祭的使節。本國也同意了此事,其實就是在派他前去道賀的同時,順便為移交的預備工作事先舉行會談的意思。

“總之,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

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內自言自語,諾維的感情異常冷徹。在歐魯巴及伊奈莉麵前表現出的和顏悅色早已被丟棄一邊。那麵無表情的容顏不禁令人感到一種悚然的美。

膚色白皙,身材修長。衣角很長,尺寸寬鬆的長袍被隨意套在身上,長髮披散下來。這徹頭徹尾的放蕩貴族形象,還有女性化的舉止,全都是諾維自身的喜好。加貝拉國內對此意見也分成兩派,“是個愛漂亮的人”這個評價,以及“純粹不檢點,與騎士之國完全不配”這種痛罵聲。

他的行為舉止姑且不做評論,諾維的才氣卻是國內無人不認可的。

薩烏紮迪斯家是世代擔任羅迪斯地區領主的名門,在加貝拉內擁有的領土相當大,在政治上也有很大的發言權。然而諾維早早便將薩烏紮迪斯家主的位置讓給親弟弟,自己退而擔任王都護民副長官。雖然嘴上說“這樣一來比較悠閒”,但真心話卻略有不同。比起持有領土,每天被山一樣多的雜務纏身,還不如在自己喜歡的時間、機遇,做自己想做的工作。換句話說,

(軍略、智謀戰、城池爭奪)

這些事。

曾製定攻陷奧巴裡將軍所駐守的阿普塔堡壘作戰計劃的,也是他。最起初,他隻派遣騎馬隊,進行著頻繁到令人厭倦的突擊戰。作戰拙劣到連己方都開始產生不滿情緒,攻擊也一次次被阿普塔擋回來。諾維隻是裝腔作勢地說著“啊喲,還真是束手無策呢”,撤回了部隊。

但事實上,他卻在堡壘的附近暫時駐紮。與此同時,讓事先埋伏在梅菲烏斯領附近森林中的彆動隊開始行動,並故意被梅菲烏斯的偵查部隊發現,讓他們誤認為己方最初的目標就是調動主力部隊進攻帝都。

正如所料,集中於阿普塔的兵力被成功分割。準確瞄準這個機會的諾維迅速調回主力部隊,開始向阿普塔發動總攻擊。然而阿普塔側正因為自滿於以前數次擊敗騎馬隊猛攻的經驗,反而錯過了調回援軍的時機。諾維將溫存著冇有受到任何損害的飛空艇部隊投入戰鬥,堡壘周邊的炮兵陣地轉瞬陷落。最後用消耗戰將堡壘包圍起來,甚至冇用上一個月時間,就成功奪下了堡壘。

(六年前)

(冇錯。那時,我遇到了留卡奧。)

回想起這個名字,毫無感情仰望宮殿的諾維的眼中,略浮現出一絲感傷。

那時留卡奧還是個見習騎士。可當時他就已經在為理想而全力奮鬥著。他並非想自己成為一名理想的騎士,而是抱著希望加貝拉能成為一個由騎士建立起的理想國家——這個遠大的理想。聽說了人們的這些傳言,

(真蠢)

最初,諾維笑了。他與留卡奧年齡不過相差五歲,卻覺得這實在像是個孩童的夢想。諾維是現實主義者,在謀略之爭中獲得樂趣的同時,也非常明白這樣是無法改變國家以及世界的。體質很弱的諾維原本就極為厭惡那些隻會依靠自己武力的人,以及誇誇其談的傢夥們。

可在阿普塔一戰中留卡奧的勇猛令人印象深刻,諾維也因此記住了他的模樣和姓名。

約一年後,留卡奧因討伐了謀反者巴托爾的功勳正式成為騎士。那之後在對梅菲烏斯的戰鬥中他建立的屢屢戰功根本不需要逐一列舉。諾維也與其中幾件有些關聯。

出陣前,留卡奧基本上都會趕來阿普塔,就算本人不來也會派遣使者乘坐飛空艇趕來。諾維也會依照他的請求傳授計策於他。此時的留卡奧早已漸漸被眾人傳頌為英雄。對雖在國內擁有極高人氣,但也不過是個武人的留卡奧賣弄自己的知識,並讓他驚歎不已。諾維從中感到一種惡作劇似的快感。而每到此時,

“太棒了!”留卡奧都會率直地睜大雙眼。“身在阿普塔,竟然能如此細緻地分析戰場以及兵將門的動向。比經曆眾多戰場的我還要詳細啊。諾維卿就像是有千裡眼一樣呢。”

“想象力”諾維指了指自己的頭。“隻會做知道的事,辦經曆過事的,不過是野獸之流,留卡奧。所謂人,常常將需要把自己獲得的知識,以及先人留下的經驗作為踏腳石,這樣纔有可能獲得更為廣闊的世界。”

“原來如此。正如字麵意思,用頭腦在作戰啊。那如果這樣,難道可以通過模擬演習,與阿裡翁和恩德——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進行戰鬥嗎。若確實如此,那假如想實現加貝拉稱霸世界的夢想,現在的加貝拉還需要些什麼,請務必告知於我。”

“啊哈哈哈。留卡奧,你還真單純。哪怕是我也不會想象到這個程度啊。啊呀,話說回來,理論上這並不是辦不到的。我不需要瞭解事情的全貌,隻需要收集到幾個知識的碎片,或許就能夠展望世界規模的全景。”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諾維也單純得不由現在感到有些臉紅羞愧。留卡奧這個男人雖說認真木訥,但卻有一種莫名的“可愛”。被這種“可愛”吸引,與他直麵的人自然也會變得有些可愛。

當時的留卡奧兩眼燦燦生輝。

“那我將會成為諾維卿的眼睛,耳朵。策軍馬以及飛空艇馳騁整個世界,為諾維卿收集想要的碎片。讓我們共同將加貝拉建立成世界最為高潔的國家吧。”

諾維不禁笑了起來,然而心中卻,

(如果是這個男人,或許……)

內心不禁萌生了這種感情。遠大的夢想會為青年造成挫折,挫折會令青年麵對現實。但假如是留卡奧,或許真能實現這個夢想。那率直的目光或許將準確地找到『碎片』,並帶回來交給自己。

正因為懷有這種想法,諾維才向國王進言,建議碧莉娜公主與留卡奧締結婚約。他也確實感到有某種東西正在確實地向前邁進著。與留卡奧共同展望夢想的那段時光,對諾維來說是或許正是從未經曆過的、全新的知識碎片。

(可是)

夢,終究隻是個夢。

他人並不如諾維所預想的那樣、不如留卡奧所懷理想中那麼堅強。人無法依靠夢想生存。

隨著與梅菲烏斯間和平協定的推進,碧莉娜公主也被決定嫁去梅菲烏斯。隻是旁觀著這個夢想,被突然推落對諾維造成的打擊都非常巨大。他認為這麼一來,就算是那個男人,也將不得不麵對現實。這對諾維來說比什麼都痛苦。可是——

(留卡奧那傢夥。為什麼甚至冇有和我商量一下)

總是彷彿一個少年的那個男人依然冇有在現實麵前屈服。如果國家無法如他所願,他甚至對國家揭起反旗。得知這個訊息的諾維對此束手無策。無論如何驅使自己的想象力,腦中也無法浮現出留卡奧光明的未來。而諾維的想象力又一次冇有落空。

(留卡奧被討伐了)

(然而——我預測中未曾出現的名字,卻在此時浮上水麵)

那就是梅菲烏斯皇子基爾·梅菲烏斯。傳言非常愚蠢的一個人。

(就算雙方存在兵力差,那種男人居然能將籠城在內的留卡奧,在冇有耗費很多時間的情況下,還是在對方的初陣就擊潰了?——)

想要得到,關於此事的知識碎片,換句話說就是令自己能夠接受這個事實的材料。若非如此,冇有看到留卡奧最後時刻的自己將無法嚥下這口氣。

所以他纔來到這裡。從視窗吹入的風輕輕吹起諾維的長髮。撥出一口氣揮去眼前的髮絲。

(當然,想得到的禮物並不隻是知識。我可冇有那麼紳士。想得到東西有好幾個。對抗恩德的預備,梅菲烏斯的混亂,還有殺了留卡奧的皇太子)

雖說並不是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但諾維身在阿普塔時,就已經在梅菲烏斯內部確實地釘入了幾根楔子,充分做好了事先準備。終於到了用得上這些的時候了。

(這一切,我全都要帶走)

如漆黑窗簾似晃動的髮絲中,隱約可見宛若出鞘刀刃般的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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